清洁能源产业集群在双碳背景下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它的蓬勃发展，能为全国推进碳达峰碳中和提供支撑;反过来双碳推进又将重塑能源结构、释放清洁能源需求，从而拉动清洁能源产业集群高速增长——既服务国家战略又能培育新增长点。

但在专访十余位行业专家、研读多份研究报告后，川观智库发现我们对它的理解和重视还远远不够。尤其对四川而言，清洁能源产业集群并非“全省重点产业之一”“又一个万亿级产业”那么简单。它甚至有望成为提升全省战略位势、抢抓绿色低碳转型机遇、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关键抓手。

有鉴于此，川观智库认为当前我们有必要立足四川，对清洁能源产业集群的战略意义进行一次全方位的再认识。

□川观智库首席研究员 熊筱伟

再认识 1

它能极大提升四川在全国能源格局乃至发展大局中的战略位势

●四川风能太阳能资源仅开发了约5.5%，天然气资源探明率仅9.3%。相关产业发展有望大幅增加清洁能源供给数量，以更好满足国内需求的爆发式增长

●解决清洁能源发电间歇性、不稳定性等问题，四川可提供水、风、光互补运行的低成本解决方案，确保清洁能源供给的安全、稳定、经济

在双碳目标推动下，清洁能源正崛起成为全球性的战略资源。

公开信息显示，四川是全国最大的水电生产和外送基地，水电装机量约占全国五分之一，水电外送累计电量突破1万亿千瓦时大关，大约相当于10个三峡水电站的年发电量;四川也是全国最大的天然气(页岩气)生产基地。

川观智库认为，通过大力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四川可从两方面进一步扩大这种资源优势，进而提升在国家能源大棋局中的战略位势。

一方面可大幅增加供给数量，以更好满足国内清洁能源需求的爆发式增长。

根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中国能源革命十年展望(2021-2030)》预计，到2030年国内天然气和非化石能源供给量有望占能源供给总量的45%以上(去年约24%)。

面对成倍增长的需求，四川有产出翻番的潜力。就水能而言，2019年省能源局负责人提出全省还有约2000万千瓦的开发规模。而根据《四川年鉴(2020)》，全省“水电技术可开发量”和“水能资源理论蕴藏量”之间差距逾4000万千瓦——换言之，加快清洁能源产业技术创新和迭代，四川水能依然有潜力可挖。

更大潜力来自风、光和天然气。根据国网四川电力公开信息，四川风能、太阳能等资源总量超1亿千瓦(全国风光发电装机总量约5.5亿千瓦)，目前仅开发了约5.5%;国家自然资源部资源评价显示，四川盆地天然气资源探明率仅9.3%，是国内最具潜力的天然气勘探开发盆地。国家能源局等编写《中国天然气发展报告》指出，四川盆地天然气产量有望占到全国产量的约三分之一(目前约占四分之一)。而开发这些潜力，是清洁能源产业的直接工作。

另一方面可大幅提高供给质量，确保清洁能源供给的安全、稳定、经济。

不难理解，风能和光伏发电都存在间歇性、不稳定性的缺点。四川大学教授、省能源协会秘书长马光文告诉川观智库研究员，这会影响现有电力系统安全稳定运行，必须设法解决。传统办法是储能，即通过电池储能、抽水蓄能等方式来确保稳定供电。但多位受访专家表示这会产生额外费用。

四川则可以提供一种低成本的解决方案：水、风、光互补运行。原理很简单：风能、太阳能较少的季节恰好是丰水期，可利用水能全力发电;而在水能捉襟见肘的枯水期，又是一年中风能和太阳能相对丰沛的时候。水风光互补，从而可用成本更低和更安全稳定的方式来克服上述缺点。公开资料显示，国内只有云贵川三省有条件同时大规模开发水能、风能和太阳能。

多位受访专家表示，四川可以建设成为兼顾发电成本低、电网稳定性好的全清洁能源供应基地。国家能源局亦明确要求四川加快构建清洁能源互补供应体系，形成水、风、光互补运行的现代化电力系统。而要构建这一系统，涉及一系列技术和基建问题，需要清洁能源产业集群提供支撑。

关于这个话题，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王海林进一步提出：可积极推动让西南水电、西北风电和光伏发电都汇集四川，在这儿进行整个西部地区的“水、风、光互补”，进而向全国稳定输送优质清洁能源。

这并非没有事实基础。看全国水力资源技术可开发量，西藏第一、四川第二。西北地区则拥有全国风能、太阳能技术可开发量的近50%。与此同时，王海林提到四川又具备相应的输送能力、调节能力、消纳能力且地理位置合适，是执行这一设想的最佳地区。

再认识 2

它能极大提升“四川造”产品在市场特别是国际市场中的竞争力

●大力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不只是让四川多一个增长点，它可以像“互联网+”那样给四川其他产业赋能

●从碳价碳税视角出发，相关产业可赋予“四川造”以巨大成本优势。依据国际能源署预计的指导碳价，在川生产每万元GDP最多可节约6%左右

受访专家普遍认为，清洁能源产业集群有望成为四川“又一个万亿级产业”。

理由并不复杂：需求爆发式增长，而四川产业基础好、产品竞争力强。省环境保护产业协会会长谢天等多位专家提到，四川是全国清洁发电装备种类最齐全的制造基地之一，拥有全球领先的百万千瓦水电、三代核电机组等设计制造和安装服务能力，以及光伏硅料、电池片等生产能力。

王海林进一步表示，四川有条件成为新时代能源转型的集成服务商——集成业务咨询、规划设计、工程建设、运营维护等多个环节，为各个国家或地区提供低碳、无碳整体解决方案，“我们有现成(产业)基础，只需要做好整合。”

受访专家同样普遍认为，大力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不只是让四川多一个增长点。西南财大中国西部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贾晋更愿将它比作互联网、数字经济，“可以像‘互联网+’那样给四川其他产业赋能，提升它们的竞争力。”

哪些地方可以赋能?第一，也是专家谈到最多的，是赋予“四川造”以巨大成本优势，从而极大提升其产品的竞争力，尤其是对发达国家的出口竞争力。

成本优势源于碳价、碳税。双碳背景下企业的碳排放有严格限额，要多排就得购买排放权。所谓碳价，就是排放权的交易价格;而碳税，则是指政府对碳排放所征收的税。显然，这都是企业成本。国家发改委经济研究所研究员陈新年等专家认为，四川通过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可进一步加大清洁能源产出、提高清洁能源消费占比(目前约占53%)，从而减少川企碳排放、降低因支付碳价碳税而产生的成本。

省环境研究与规划院能源与气候变化研究中心工程师向柳介绍，受能源结构影响，目前全国每万元GDP排放约1吨二氧化碳，四川大概排放0.6吨。而国内碳价目前每吨约50元、欧盟约400元人民币(碳税会参考碳价)——也就是说同样产品，在川生产比国内其他地方每万元GDP可节省约20元;如卖到欧洲去，可节省约160元。

这还只是当下。四川还有很大减排空间，而碳价还会一路上涨。川观智库查询了国际能源署《2050年净零碳排放：全球能源领域路线图》，其中提出发达国家2025年的指导碳价是75美元、2050年250美元。包括中国在内的金砖四国则分别是45美元、200美元。即便按当前碳排放量计算，届时在川生产每万元GDP可节省最多超过630元，占6%左右——对不少行业来说，这意味着是否有利润可言。

第二，是赋予川企以更少的碳足迹。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一位研究员告诉川观智库，这将成为部分领域的决定性优势。碳足迹是指企业在生产各个环节中的碳排放情况。前述“部分领域”，则是指对此敏感的产业和企业。一个典型案例是光伏产业。国内部分地区光伏产品(如硅片)在生产过程中普遍使用火电，和产业减排初衷相违。未来随着对碳足迹要求日趋严格，这部分地区相关产业或因此衰退，四川优势由此凸显。此外，沃尔沃等跨国巨头都公布了减少碳足迹的具体目标，苹果公司更明确2030年实现供应链及产品碳中和。对使用本地清洁能源的川企来说，会因此有更大几率跻身巨头供应链。

第三，是赋予川企以先行先试的优势，去探索新一轮能源革命中的产业新机遇。国际能源署明确提出，世界能源革命正在上演。中国科学院大学经管学院副教授段宏波认为，在此过程中必将诞生新的企业、技术和商业模式，形成区域高质量发展新的增长点。因为有产业基础，四川能为这些新生事物的培育提供应用场景、市场和必要支撑(能源、产业链等)，让四川创业者和企业有条件率先进行探索和尝试，而大力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将进一步扩大这种优势。

再认识 3

它能极大提升四川对高耗能基础端产业的吸引力

●出于降低碳排放成本、突破能耗双控约束考虑，高耗能产业有意愿大规模向新能源富集的西部转移，转用清洁能源，高耗能产业也能做到低污染低排放

●化工、电子、机械等产业链的基础环节都是高耗能产业，这是四川补齐产业链基础端的一个很好机会

多位受访专家提醒，在清洁能源产业集群支撑下，四川有望大量吸引高耗能产业聚集。

在具体分析之前，应先回答一个问题：四川为什么要吸引高耗能产业?

受访专家给出了两点理由：第一，如今，高耗能可以不等于高污染。段宏波认为，过去将二者画等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行业普遍使用火电，污染严重。但随着技术和产业发展，清洁能源成本在部分地区已经等于甚至低于火电，具备大规模应用的条件。而转用清洁能源，高耗能产业也能做到低污染、低排放。第二，这是四川补齐产业链基础端的一个很好机会。王海林表示化工、电子、机械等众多产业链的基础环节(如化学原料、金属冶炼、数据存储)都是高耗能产业。而在“双循环”背景下，补齐这些基础环节有必要且有价值。

在此基础上，受访专家进一步分析了可行性——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为什么能让四川吸引高耗能产业聚集?

这和高耗能产业向西转移的大趋势直接相关。清华四川能源互联网研究院能源战略与低碳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李伟起提到，在双碳目标下，清洁能源成为了驱动产业转移的新因素。一方面出于成本考虑。“不少高耗能企业都在咨询我们，是留在当地支付碳排放成本，还是迁到新能源富集的西部去——很多时候还是搬迁更便宜。”段宏波表示。

更重要的是“能耗双控”(能源消耗总量和强度双控制度)约束。今年10月国务院常务会议明确提出，完善地方能耗双控机制，推动新增可再生能源消费在一定时间内不纳入能源消费总量。换言之，该政策一定程度上能为高耗能企业发展松绑。

受访专家表示，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可以进一步释放四川的巨大资源潜力，从而在降低碳排放成本、突破能耗双控约束两方面增加对高耗能企业的吸引力。王海林表示，四川完全有可能通过积极争取国家政策，推动将清洁能源消费存量也纳入上述优惠政策当中，进一步增强其吸引力。

受访专家同时提到，四川还拥有营商环境、基础设施和产业生态等其他比较优势，更容易成为高耗能企业向西部转移时的目的地。根据全国工商联发布的《2021万家民营企业评价营商环境报告》，西部地区只有四川入围全国营商环境前十。

“再过十年，时机可能就错过了;往前十年，时机又还没到。”中国碳中和发展力指数研究团队首席专家、厦门大学中国能源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孙传旺表示，当前是发展清洁能源产业集群的最好时机——市场预期稳定，产业条件成熟，相关制度瓶颈也将因国家高度重视改革而得以逐步破解。建议四川抓住机会，实现更大发展。